12.28 夏天.煙火.我的屍體


儘管胡亂借書踩到地雷的機率蠻大的, 我還是很難抗拒每每看到圖書館又進了新書時先借為贏的快感。 翻看乾淨的書的感覺真好呢。 而說真的, 只要十本裡有一本好看的書, 其實也就划算了。 更何況看到好看的書的機率其實也不小, 只是這時候通常寫不出東西來... (或是像這篇一樣, 寫出來但是完全不能表達出真正閱讀時的盡興...)

看到"乙一"這名字時不知為什麼就想到"九把刀", 感覺上像是網路作家出身的筆名呢, 沒想到是日本人, 而這書, 還是他在17歲(有的說16歲)時的初試啼聲之作, 早在1996年就以此同名小說出道得獎, 贏來書裡推薦序裡"早慧天才", "驚世傑作"的美聲。 還好我已經不再相信這些讚語--要不然, 有時候這實在是很適得其反的宣傳呢。

我覺得這本書很好看的原因是它很短吧。 才短短的200頁, 字大行距大再加上頭尾寬敞的留白, 最重要的是故事進行的流暢, 很輕鬆地就能在一兩個小時內翻完, 在感覺還滿滿的時候(也就是還來不及想到任何不合邏輯的劇情發展時)劃下句點, 不得不佩服這位年輕的小朋友真的很會說故事。

第一篇同名小說分成四天進行, 以"我九歲, 夏天"作為開場白。 其實封面上已經開章明義地寫道"那年夏天, 我九歲--然後, 我死了"。 這讓我想到蘇西的世界(The Lovely Bones)的開場白: 「我姓沙蒙, 唸起來就像英文的『鮭魚』, 名叫蘇西。 我在一九七三年十二月六日被殺了, 當時我才十四歲。 兇手是我們鄰居, 媽媽喜歡他花壇裡的花, 爸爸有次還向他請教如何施肥」。

同樣的開頭, 同樣的死者會說話。 但九歲的亡者說的故事跟十四歲的會有什麼差別呢? 我不知這書是被歸於推理小說或驚悚小說, 似乎它兩者兼具, 也似乎兩者的力道都很薄弱, 不過對於我, 也只是想看好看的故事而已。 畢竟我從來不會去猜兇手是誰的結局, 也不會對結尾的意外與否有激動的反應, 所以看這樣的小故事其實很舒服呢。

五月和彌生坐在神社的階梯上等著彌生哥哥阿健跟村中男孩討論即將舉行的煙火大會的討論會結束, 險些遭到村中巨猛的雜種狗66的攻擊, 11歲的阿健身手不凡地登場, 用石頭砸退了66。 11歲的阿健有"溫柔的舉止跟擊退66的勇氣"(P.18)。 啊, 9歲的小女孩懂得什麼叫溫柔嗎?

他們回到彌生家, 在冰淇淋工場工作的綠姊姊已經準備了堆積如山的冰淇淋等著他們。 彌生家可以邊吃東西邊看電視, 五月很羨慕彌生有這麼溫柔的媽媽。 看完卡通, 吃完冰淇淋, 電視上開始播報附近村落失蹤小男孩的新聞, 小女孩們覺得無聊, 決定趁天色還亮著去後面的大森林玩, 而阿健送綠姐姐回家後會加入她們。

爬到大樹上, 五月跟彌生談起心來。 彌生想生在別人家, 這樣就可以叫哥哥阿健, 可以跟阿健結婚; 而五月因為"後悔揭露了彌生的心事, 覺得這樣實在太不公平, 所以也紅著臉告白了"(P.25)說她喜歡阿健。

就在五月看見阿健的身影而快樂地揮手招呼的時候, 她感受到一雙灼熱的小手在她的背後, 那雙手用力地把她推出去。

我失去平衡,就這樣從樹枝上滑落。簡直像慢動作一樣,四周的景色緩慢地向上流去。我劈哩啪啦地壓斷了好幾根剛才爬上來的樹枝,不停地往下掉。身體結結實實地撞上一根樹枝,我聽見自己撞壞的聲音。身體往奇妙的方向扭曲,我吐出不成聲的吶喊,更繼續往下掉。我最喜歡的拖鞋在半空中掉了一隻,令人傷心極了。
最後,我的背部撞上拿來墊腳的大石頭,然後我死了。(P.26)

確定五月死亡的阿健依舊溫柔地微笑著, 詢問彌生事情的經過(彌生說, 五月不小心掉下來了)。 阿建要回家告訴媽媽, 可是彌生不要, 說告訴媽媽會讓媽媽傷心, 阿健想想也怕綠姐姐傷心, 於是想到要把五月藏起來。

「對了,把五月藏起來吧!只要不被人發現她死在這裡就行了!」
聽到這個提議,彌生悲傷地、卻又高興地仰望著阿健。
我一直睜大著的雙眼,只是羨慕地凝視著這樣的他們。(P.28)

於是, 從活潑的小女孩的"我"變成屍體的"我", 就這樣繼續訴說著故事, 以清淡的口吻敘述著兄妹兩怎樣討論隱藏/搬運屍體的過程。 阿健先想到把屍體藏在有水泥蓋蓋住的水溝裡, 非常仔細地把現場佈置得很自然, 也很小心地抹去石塊上的血跡, 但怎麼樣就是找不到不見了的另一隻花拖鞋。 五月的媽媽來尋找獨生女, 兩人說五月已經單獨回家, 聽到五月的媽媽要去森林裡尋找時, 彌生的表情僵住了, 而阿健則愉快地看著卡通。

不斷想要找好地點藏屍及搬運的過程中, 彌生總是很容易就因為心虛而驚慌失措, 不是快哭出來就是臉色大變, 而只大她兩歲的阿健則表現得異常冷靜, 冷靜得不像11歲的小男孩, 彷彿他們要處理的不是會發臭發黑的屍體, 而是要跟大人鬥智的玩具。

隔天在森林裡, 就在搜索隊員差一點點就要翻出水泥蓋下的五月的屍體時, 一直躲在旁邊觀察的阿健急中生智要引開注意力的結果居然是: 他把手中的石頭使盡全力地往自己的臉上砸去。 從正面,一次又一次毫不手軟地砸上自己的臉(P.47)。 不止彌生忍不住驚叫, 我也想尖叫。 不是因為阿健的狠, 而是光想著我就很痛, 而一個11歲的男孩居然能使出這樣的手段。

然而在五月平淡的口吻中, 阿健卻始終只像是個很會安撫妹妹的好哥哥, 是能臨危不亂的聰明小孩, 是始終掛著微笑享受著這過程的遊戲者, 而不是冷血的狠角色。 對於自己的死亡, 她沒有過多的遺憾或心疼, 對於這對兄妹, 她也沒有憤怒或怨恨, 就是這樣雲淡風輕地, 用著溫和的同理心看著兄妹倆不斷動腦筋的忙錄, 搞到連我也都很擔心起他們究竟能不能把屍體藏好, 而不是希望他們會被發現"繩之於法"。

有鑑於森林裡的藏屍地太危險, 兄妹倆決定換個藏屍處。 想來想去還有什麼比家裡更安全的? 於是第二天的夜裡, 兄妹倆連夜把屍體運回家, 藏在兩人共用的房間的櫥櫃裡。

要說這是驚悚小說, 我覺得驚悚的是這樣的片段。 先不說屍體搬來搬去已經很匪夷所思, 把屍體放到自己的睡床旁邊, 還用自己的毛巾毯子去覆蓋屍體! 這些小孩真的沒聽過鬼故事, 一點也不害怕嗎? 然而, 對於被層層棉被壓住的自己的屍體, 卻蓋不住她的全身而露出一隻穿著拖鞋和一隻光溜溜的腳時, 溫和的五月也只是說: "我覺得有點難為情"(P.62)。

但即使藏在家裡, 也是險象環生。 先是早上媽媽說要幫他們摺被子跟蚊帳, 兄妹倆返校日回來又看到媽媽在櫃子裡翻找吸塵器要幫他們打掃房間, 只是都在阿健鎮定的微笑保證會自己來的情況下化險為夷。 而綠姐姐也再次送冰淇淋來了, 聊天聊到彌生睡著, 綠姐姐打開櫥櫃想拿出蓋著五月的腳的毛巾幫彌生蓋上時--千鈞一髮中端來咖啡的阿健把綠姐姐撞倒在地, 用弄濕得一團亂的榻榻米為代價化解了這次危機。

接著, 兄妹倆想到要把屍體丟到神社石牆的洞穴裡。 那是個被小朋友用來丟各種垃圾, 很深的洞穴, 把屍體藏在那鐵定萬無一失。 於是第三天晚上, 兄妹倆再次摸黑上路, 拎著手電筒要搬屍體到神社去。 路上卻遇到了來人! 兄妹兩急忙丟下手電筒往旁邊的稻草田裡一躲。 來的是有雷公爺爺之稱的老爺爺, 看著放在路邊的手電筒大思不解, 很認真地往田裡找去。 就在快要來到兄妹身旁時, 被他的太太叫了回去。

此時天色也快亮了, 兄妹倆決定先把屍體留在田裡, 等到晚上再作打算。 只是這天晚上在神社有煙火大會, 如何能在眾人聚集的情況下將屍體運入會是最大的考驗。 更糟糕的是, 稻草田長得一模一樣, 他們已經記不得五月的屍體是在哪裡, 而農家也開始放水要灌溉田地。 只是到這時候, 再沒感覺的人也會知道, 他們應該還是會能從容不迫地度過一劫又一劫吧?

聽我這樣講或許會對這些能讓他們全身而退的巧合感到牽強或造作, 但是在作者營造的氣氛之下和孩童純真的敘述口吻中, 很容易讓人忘記--或是不自覺地容忍下這些不太合理的巧合。

沒錯, 到達這裡已經是險象環生到屍體幾乎完全曝光的地步, 高潮隨著照亮夜空的煙火瀑布接近尾聲... 阿健終於難得出現了不甘心跟悲傷的激動表情, 因為出現的, 抱著草蓆, 看到屍體並為之闔上眼睛的, 竟是阿健最不希望看到的人...

接著, 是他們坐看神社石牆被拆掉的畫面。 怪手跟推土機齊動, 這個預定萬無一失的五月藏屍地點要被拆除來蓋什麼公民館。 如果五月的屍體就在裡面被發現呢?

故事的首頁是一首叫竹龍眼的兒歌歌詞:

竹籠眼、竹籠眼
籠中的鳥兒
何時何時放天飛
黎明夜
鶴與龜,滑一跤
背面的正面
是~誰

註釋說: 玩法為做鬼的人矇住眼睛蹲在中間, 假裝籠中鳥, 數人在周圍牽著手, 一邊唱歌一邊轉圈圈。 歌唱完畢的時候, 中間的人要猜出背面的人是誰, 被猜中的人要代替原來的人當鬼。 歌詞的起源不明, 其中意義也有諸多說法。

故事的結尾自然是要前後呼應的, 五月說:

可是, 我一點都不寂寞。
若問為什麼, 因為來到這裡之後, 我交了許多新朋友。
他們全都是男生, 長相都和阿健有點相似。 然後他們都和我一起玩竹龍眼。
雖然大家都一臉慘白, 我還是和他們玩得很高興。

關於故事中的"我"的敘述角度切換, 這邊有篇討論視點問題的文章蠻有趣的。 雖然我對"風之影"裡在信件中不僅全知還有即使不在現場也可以用一堆有的沒的形容詞來鋪陳的第一人稱敘述很感冒, 在這邊倒是一點閱讀障礙都沒有。 所以我真的很相信, 故事的好壞真的是看個人怎麼說。 我不想討論乙一是不是天才(好吧, 我不覺得很年輕就很會說故事是天才), 但套句顏九笙文章裡的結尾: 他(乙一)掌握了某種本能的節奏感, 讓他的故事敘述方式脫離常軌, 卻又不露痕跡, 讓大部分讀者都能毫無障礙地讀完這個故事, 而且覺得驚喜。 這看起來像是很厲害的技巧, 卻是不可能算計得出來的。

第二篇是名為"優子"的短篇小說。 "這是那場大戰終結之後還沒有經過多久的事"(P.137), 故事是在這樣帶點古老氣氛的時光中展開。 清音的父親是人偶師, 在其父肺結核過世之後, 被父親好心的朋友烏越政義收留, 來到政義家幫傭。 這是幢有著光滑老舊黑木板走廊, 走起路來會有木屐"喀拉喀拉"聲響的豪門大宅, 有著開著繡球花, 鋪滿沙粒跟石板路, 竹林夾道的清幽小徑的大院子; 而裡面, 就住著三個人: 清音, 主人政義, 和從來沒有現身的主人之妻優子。

被指定要到鄰村去買菜, 被吩咐不可擅入主人夫婦房間, 被要求只要一人份的飯食, 始終乾淨得像沒人穿過的睡衣, 廚房櫃子裡貼有人偶標籤但空無一物的盒子, 主人房裡擺滿了的人偶, 竹林小徑盡頭的大墳... 一切一切, 在清音眼中都充滿了神秘與不解, 導致她不僅要偷窺, 要去找前任女傭打聽消息, 還要在主人不在時偷偷潛入房內看看是否真有優子的存在...

這邊有故事大意, 我就偷懶不寫了。 (哎, 網路真好用)。

印象中整個故事都是在彷彿雨中的潮濕或雨後的清新氣氛中進行的, 再加上幾乎是清音獨白的敘述觀點, 配上片首就說的: "好幾代以前, 來到烏越家的女人和她的孩子的事。 孩子握在手中的花朵的事"(P.136), 讓像電影般的淡雅畫面始終瀰漫著很古典外加淡淡的鄉野傳奇的味道。

不過我不太喜歡它理性到不行的結局。 本來還以為是要讓清音跟政義的解釋上演羅生門的版本呢, 在意外之餘有點小小的失望。 如果讓真相更撲朔迷離, 更能融入前面經營得很出色的清冷詭異氛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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